漢書卷七十
傅常鄭甘陳段傳第四十
傅介子，北地人也，1 以從軍為官。先是龜茲、樓蘭皆嘗殺漢使者，2 語在西域傳。至元鳳中，介子以駿馬監求使大宛，因詔令責樓蘭、龜茲國。
1 師古曰：「趙充國傳贊云『義渠公孫賀、傅介子』，然則介子北地義渠人也。」
2 服虔曰：「龜茲音丘慈。」
介子至樓蘭，責其王教匈奴遮殺漢使：「大兵方至，王苟不教匈奴，匈奴使過至諸國，何為不言？」王謝服，言「匈奴使屬過，1 當至烏孫，道過龜茲。」介子至龜茲，復責其王，王亦服罪。介子從大宛還到龜茲，龜茲言「匈奴使從烏孫還，在此。」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誅斬匈奴使者。還奏事，詔拜介子為中郎，遷平樂監。
1 師古曰：「屬，近也。近始過去。屬音之欲反。」
介子謂大將軍霍光曰：「樓蘭、龜茲數反覆而不誅，無所懲艾。1 介子過龜茲時，其王近就人，易得也，2 願往刺之，以威示諸國。」大將軍曰：「龜茲道遠，且驗之於樓蘭。」於是白遣之。
1 師古曰：「艾讀曰乂。」
2 師古曰：「附近而親就，言不相猜阻也。」
介子與士卒俱齎金幣，揚言以賜外國為名。至樓蘭，樓蘭王意不親介子，介子陽引去，至其西界，使譯謂曰：「漢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，1 王不來受，我去之西國矣。」即出金幣以示譯。譯還報王，王貪漢物，來見使者。介子與坐飲，陳物示之。飲酒皆醉，介子謂王曰：「天子使我私報王。」2 王起隨介子入帳中，屏語，3 壯士二人從後刺之，刃交胸，立死。其貴人左右皆散走。介子告諭以「王負漢罪，天子遣我來誅王，當更立前太子質在漢者。漢兵方至，毋敢動，動，滅國矣！」遂持王首還詣闕，公卿將軍議者咸嘉其功。上乃下詔曰：「樓蘭王安歸嘗為匈奴間，候遮漢使者，4 發兵殺略衛司馬安樂、光祿大夫忠、期門郎遂成等三輩，及安息、大宛使，盜取節印獻物，5 甚逆天理。平樂監傅介子持節使誅斬樓蘭王安歸首，縣之北闕，以直報怨，6 不煩師眾。其封介子為義陽侯，食邑七百戶。士刺王者皆補侍郎。」
1 師古曰：「遍往賜之。」
2 師古曰：「謂密有所論。」
3 師古曰：「屏人而獨共語也。」
4 師古曰：「（間）〔言〕為匈奴之間（為）〔而〕候伺。」
5 晉灼曰：「此安息、大宛遠遣使獻漢，而樓蘭王使人盜取所獻之物也。」師古曰：「節及印，漢使者所F也。獻物，大宛等使所獻也。樓蘭既殺漢使，又殺諸國使者。」
6 師古曰：「論語載孔子言曰『以直報怨，以德報德』，言怨於我者則直道而報之。故詔引之也。」
介子薨，子敞有罪不得嗣，國除。元始中，繼功臣世，復封介子曾孫長為義陽侯，王莽敗，乃絕。 常惠，太原人也。少時家貧，自奮應募，隨栘中監蘇武使匈奴，1 并見拘留十餘年，昭帝時乃還。漢嘉其勤勞，拜為光祿大夫。
1 師古曰：「栘中，廄名也，音移。解在昭紀。」
是時，烏孫公主上書言「匈奴發騎田車師，1 車師與匈奴為一，共侵烏孫，唯天子救之！」漢養士馬，議欲擊匈奴。會昭帝崩，宣帝初即位，本始二年，遣惠使烏孫。公主及昆彌皆遣使，因惠言「匈奴連發大兵擊烏孫，取車延、惡師地，收其人民去，使使脅求公主，2 欲隔絕漢。昆彌願發國半精兵，自給人馬五萬騎，盡力擊匈奴。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、昆彌！」於是漢大發十五萬騎，五將軍分道出，3 語在匈奴傳。
1 師古曰：「車師，西域國名也。」
2 師古曰：「脅謂以威迫之也。」
3 師古曰：「祁連將軍田廣明、蒲類將軍趙充國、武牙將軍田順、度遼將軍范明友、前將軍韓增。」
以惠為校尉，持節護烏孫兵。昆彌自將翕侯以下五萬餘騎1 從西方入至右谷蠡庭，2 獲單于父行及嫂居次，3 名王騎將以下三萬九千人，得馬牛驢?橐佗五萬餘匹，羊六十餘萬頭，烏孫皆自取鹵獲。惠從吏卒十餘人隨昆彌還，未至烏孫，烏孫人盜惠印綬節。惠還，自以當誅。4 時漢五將皆無功，天子以惠奉使克獲，遂封惠為長羅侯。復遣惠持金幣還賜烏孫貴人有功者，惠因奏請龜茲國嘗殺校尉賴丹，未伏誅，請便道擊之，宣帝不許。大將軍霍光風惠以便宜從事。5 惠與吏士五百人俱至烏孫，還過，發西國兵二萬人，令副使發龜茲東國二萬人，烏孫兵七千人，從三面攻龜茲，兵未合，先遣人責其王以前殺漢使狀。王謝曰：「乃我先王時為貴人姑翼所誤耳，我無罪。」惠曰：「即如此，縛姑翼來，吾置王。」6 王執姑翼詣惠，惠斬之而還。
1 師古曰：「即翕字也。翕侯，烏孫官號也。」
2 師古曰：「谷音鹿。蠡音黎。」
3 晉灼曰：「匈奴女號，若言公主也。」師古曰：「行音胡浪反。」
4 師古曰：「謂失印綬及節為辱命。」
5 師古曰：「言至前所專命而行也。風讀曰諷。」
6 師古曰：「置猶放。」
後代蘇武為典屬國，明習外國事，勤勞數有功。甘露中，後將軍趙充國薨，天子遂以惠為右將軍，典屬國如故。宣帝崩，惠事元帝，三歲薨，諡曰壯武侯。傳國至曾孫，建武中乃絕。 鄭吉，會稽人也，以卒伍從軍，數出西域，由是為郎。吉為人彊執，習外國事。1 自張騫通西域，李廣利征伐之後，初置校尉，屯田渠黎。至宣帝時，吉以侍郎田渠黎，積穀，因發諸國兵攻破車師，遷衛司馬，使護鄯善以西南道。2
1 師古曰：「彊力而有執志者。」
2 師古曰：「鄯音善。」
神爵中，匈奴乖亂，日逐王先賢撣欲降漢，1 使人與吉相聞。吉發渠黎、龜茲諸國五萬人迎日逐王，口萬二千人、小王將十二人隨吉至河曲，頗有亡者，吉追斬之，遂將詣京師。漢封日逐王為歸德侯。
1 師古曰：「撣音纏。」
吉既破車師，降日逐，威震西域，遂并護車師以西北道，故號都護。1 都護之置自吉始焉。
1 師古曰：「並護南北二道，故謂之都。都猶大也，總也。」
上嘉其功效，乃下詔曰：「都護西域騎都尉鄭吉，拊循外蠻，宣明威信，1 迎匈奴單于從兄日逐王眾，擊破車師兜訾城，2 功效茂著。其封吉為安遠侯，食邑千戶。」吉於是中西域而立莫府，3 治烏壘城，鎮撫諸國，誅伐懷集之。漢之號令班西域矣，4 始自張騫而成於鄭吉。語在西域傳。
1 師古曰：「禮云東夷、北狄、西戎、南蠻，然夷蠻戎狄亦四方之總稱耳，故史傳又云百蠻也。」
2 師古曰：「訾音子移反。」
3 師古曰：「中西域者，言最處諸國之中，近遠均也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4 師古曰：「班，布也。」
吉薨，諡曰繆侯。子光嗣，薨，無子，國除。元始中，錄功臣不以罪絕者，封吉曾孫永為安遠侯。 甘延壽字君況，北地郁郅人也。少以良家子善騎射為羽林，投石拔距絕於等倫，1 嘗超踰羽林亭樓，由是遷為郎。試弁，為期門，2 以材力愛幸。稍遷至遼東太守，免官。車騎將軍許嘉薦延壽為郎中諫大夫，使西域都護騎都尉，與副校尉陳湯共誅斬郅支單于，封義成侯。薨，諡曰壯侯。傳國至曾孫，王莽敗，乃絕。
1 應劭曰：「投石，以石投人也。拔距，即下超踰羽林亭樓是也。」張晏曰：「范蠡兵法飛石重十二斤，為機發，行二百步。延壽有力，能以手投之。拔距，超距也。」師古曰：「投石，應（劭）〔說〕是也。拔距者，有人連坐相把據地，距以為堅而能拔取之，皆言其有手掣之力。超踰亭樓，又言其趫捷耳，非拔距也。今人猶（言）〔有〕拔爪之戲，蓋拔距之遺法。」
2 孟康曰：「弁，手搏。」
陳湯字子公，山陽瑕丘人也。少好書，博達善屬文。1 家貧貣無節，不為州里所稱。2 西至長安求官，得太官獻食丞。數歲，富平侯張勃與湯交，高其能。初元二年，元帝詔列侯舉茂材，勃舉湯。湯待遷，父死不奔喪，3 司隸奏湯無循行，勃選舉故不以實，坐削（二百戶）〔戶二百〕，會薨，因賜諡曰繆侯。4 湯下獄論。後復以薦為郎，數求使外國。久之，遷西域副校尉，與甘延壽俱出。
1 師古曰：「屬音之欲反。」
2 師古曰：「，乞也。貣音吐得反。」
3 師古曰：「，古奔字。」
4 師古曰：「以其繆舉人也。」
先是，宣帝時匈奴乖亂，五單于爭立，呼韓邪單于與郅支單于俱遣子入侍，漢兩受之。後呼韓邪單于身入稱臣朝見，郅支以為呼韓邪破弱降漢，不能自還，即西收右地。會漢發兵送呼韓邪單于，郅支由是遂西破呼偈、堅昆、丁令，1 兼三國而都之。怨漢擁護呼韓邪而不助己，困辱漢使者江乃始等。初元四年，遣使奉獻，因求侍子，願為內附。漢議遣衛司馬谷吉送之。御史大夫貢禹、博士匡衡以為春秋之義「許夷狄者不壹而足」，2 今郅支單于鄉化未（淳）〔醇〕，3 所在絕遠，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還。吉上書言：「中國與夷狄有羈（靡）〔縻〕不絕之義，今既養全其子十年，德澤甚厚，空絕而不送，近從塞還，示（捐棄）〔棄捐〕不畜，4 使無鄉從之心。5 棄前恩，立後怨，不便。議者見前江乃始無應敵之數，知勇俱困，以致恥辱，即豫為臣憂。臣幸得建彊漢之節，承明聖之詔，宣諭厚恩，不宜敢桀。6 若懷禽獸，加無道於臣，則單于長嬰大罪，7 必遁逃遠舍，不敢近邊。8 沒一使以安百姓，國之計，臣之願也。願送至庭。」9 上以示朝者，禹復爭，以為吉往必為國取悔生事，不可許。右將軍馮奉世以為可遣，上許焉。既至，郅支單于怒，竟殺吉等。自知負漢，又聞呼韓邪益彊，遂西奔康居。康居王以女妻郅支，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。康居甚尊敬郅支，欲倚其威以脅諸國。10 郅支數借兵擊烏孫，深入至赤谷城，殺略民人，（歐）〔驅〕畜產，11 烏孫不敢追，西邊空虛，不居者且千里。郅支單于自以大國，威名尊重，又乘勝驕，不為康居王禮，怒殺康居王女及貴人、人民數百，或支解投都賴水中。12 發民作城，日作五百人，二歲乃已。又遣使責闔蘇、大宛諸國歲遺，13 不敢不予。漢遣使三輩至康居求谷吉等死，14 郅支困辱使者，不肯奉詔，而因都護上書言：「居困厄，願歸計彊漢，遣子入侍。」15 其驕嫚如此。
1 服虔曰：「呼偈，小國名，在匈奴北。」師古曰：「偈音起厲反。令與零同。」
2 師古曰：「言（制節）〔節制〕之，不皆稱其所求也。」
3 師古曰：「鄉讀曰嚮。不雜曰醇。醇，一也，厚也。」
4 師古曰：「畜謂愛養也。」
5 師古曰：「鄉讀曰嚮。嚮從謂向化而從命也。」
6 師古曰：「言郅支畏威，當不敢桀黠也。」
7 師古曰：「嬰猶帶也。」
8 師古曰：「舍，止也。」
9 師古曰：「單于庭。」
10 師古曰：「倚音於綺反。」
11 師古曰：「（歐）〔〕與驅同。下皆類此。」
12 師古曰：「支解謂〔解〕截其四支也。都賴，郅支水名。」
13 師古曰：「胡廣云康居北可一千里有國名奄蔡，一名闔蘇。然則闔蘇即奄蔡也。歲遺者，年常所獻遺之物。遺音弋季反。」
14 師古曰：「死，尸也。」
15 師古曰：「故為此言以調戲也。歸計謂歸附而受計策也。」
建昭三年，湯與延壽出西域。湯為人沈勇有大慮，多策謀，喜奇功，1 每過城邑山川，常登望。既領外國，與延壽謀曰：「夷狄畏服大種，其天性也。西域本屬匈奴，今郅支單于威名遠聞，侵陵烏孫、大宛，常為康居畫計，欲降服之。如得此二國，北擊伊列，西取安息，南排月氏、山離烏弋，數年之間，城郭諸國危矣。2 且其人剽悍，3 好戰伐，數取勝，久畜之，必為西域患。郅支單于雖所在絕遠，蠻夷無金城強弩之守，如發屯田吏士，驅從烏孫眾兵4 ，直指其城下，彼亡則無所之，守則不足自保，5 千載之功可一朝而成也。」延壽亦以為然，欲奏請之，湯曰：「國家與公卿議，大策非凡所見，事必不從。」6 延壽猶與不聽。7 會其久病，湯獨矯制發城郭諸國兵、車師戊己校尉屯田吏士。延壽聞之，驚起，欲止焉。湯怒，按劍叱延壽曰：「大眾已集會，豎子欲沮眾邪？」8 延壽遂從之，部勒行陳，益置揚威、白虎、合騎之校，9 漢兵胡兵合四萬餘人，延壽、湯上疏自劾奏矯制，陳言兵狀。
1 師古曰：「喜音許吏反。」
2 服虔曰：「山離烏弋不在（二）3 十六國中，去中國二萬里。」師古曰：「謂西城國為城郭者，言不隨畜牧遷徙，以別於匈奴也。」
3 師古曰：「剽，輕也。悍，勇也。剽音頻妙反，又音匹妙反。悍音胡幹反。」
4 師古曰：「驅，帥之令隨從也。」
5 師古曰：「之，往也。保，安也。」
6 師古曰：「言凡庸之人，不能遠見，故壞其事也。」
7 師古曰：「與讀曰豫。」
8 師古曰：「沮，止也，壞也，音才汝反。」
9 張晏曰：「西域陳法之名也。」師古曰：「張說非也。一校則別為一部軍，故稱校耳。湯特新置此等諸校名，以為威聲也。」
即日引軍分行，別為六校，其三校從南道踰蔥領徑大宛，其三校都護自將，發溫宿國，從北道入赤谷，過烏孫，涉康居界，至闐池西。而康居副王抱闐將數千騎，寇赤谷城東，1 殺略大昆彌千餘人，驅畜產甚多。從後與漢軍相及，頗寇盜後重。2 湯縱胡兵擊之，殺四百六十人，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，還付大昆彌，其馬牛羊以給軍食。又捕得抱闐貴人伊奴毒。
1 文穎曰：「闐音填。」
2 師古曰：「重謂輜重也，音直用反。」
入康居東界，令軍不得為寇。1 間呼其貴人屠墨見之，2 諭以威信，與飲盟遣去。徑引行，未至單于城可六十里，止營。復捕得康居貴人貝色子男開牟以為導。貝色子即屠墨母之弟，3 皆怨單于，由是具知郅支情。
1 師古曰：「勿抄掠。」
2 師古曰：「間謂密呼也。」
3 師古曰：「母之弟即謂舅也。」
明日引行，未至城三十里，止營。單于遣使問：「漢兵何以來？」應曰：「單于上書言居困阨，願歸計彊漢，身入朝見。天子哀閔單于棄大國，屈意康居，故使都護將軍來迎單于妻子，恐左右驚動，故未敢至城下。」使數往來相答報。延壽、湯因讓之：1 「我為單于遠來，而至今無名王大人見將軍受事者，2 何單于忽大計，失客主之禮也！3 兵來道遠，人畜罷極，食度且盡，4 恐無以自還，願單于與大臣審計策。」
1 師古曰：「讓，責也。」
2 師古曰：「名王，諸王之貴者。受事，受教命而供事也。」
3 師古曰：「忽，忘也。」
4 師古曰：「罷讀曰疲。度音大各反。」
明日，前至郅支城都賴水上，離城三里，止營傅陳。1 望見單于城上立五采幡織，2 數百人披甲乘城，3 又出百餘騎往來馳城下，步兵百餘人夾門魚鱗陳，4 講習用兵。城上人更招漢軍曰「鬥來！」5 百餘騎馳赴營，營皆張弩持滿指之，騎引卻。頗遣吏士射城門騎步兵，騎步兵皆入。延壽、湯令軍聞鼓音皆薄城下，6 四面圍城，各有所守，穿塹，塞門戶，鹵楯為前，戟弩為後，卬射城中樓上人，7 樓上人下走。土城外有重木城，從木城中射，頗殺傷外人。外人發薪燒木城。夜，數百騎欲出外，迎射殺之。
1 師古曰：「傅讀曰敷。敷，布也。」
2 師古曰：「織讀曰幟，音式志反。」
3 師古曰：「乘謂登之備守也。」
4 師古曰：「言其相接次，形若魚鱗。」
5 師古曰：「更，互也，音工行反。」
6 師古曰：「薄，迫也。」
7 師古曰：「卬讀曰仰。」
初，單于聞漢兵至，欲去，疑康居怨己，為漢內應，又聞烏孫諸國兵皆發，自以無所之。1 郅支已出，復還，曰：「不如堅守。漢兵遠來，不能久攻。」單于乃被甲在樓上，諸閼氏夫人數十皆以弓射外人。外人射中單于鼻，諸夫人頗死。單于下騎，傳戰大內。2 夜過半，木城穿，中人卻入土城，乘城呼。3 時康居兵萬餘騎分為十餘處，四面環城，亦與相應和。4 夜，數奔營，不利，輒卻。5 平明，四面火起，吏士喜，大呼乘之，6 鉦鼓聲動地。康居兵引卻。漢兵四面推鹵楯，並入土城中。單于男女百餘人走入大內。漢兵縱火，吏士爭入，單于被創死。軍候假丞杜勳斬單于首，得漢使節二及谷吉等所齎帛書。諸鹵獲以畀得者。7 凡斬閼氏、太子、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級，生虜百四十五人，降虜千餘人，賦予城郭諸國所發十五王。8
1 師古曰：「之，往也。」
2 師古曰：「下騎謂下樓而騎馬也。傳戰，轉戰也。大內，單于之內室也。言且戰且行而入內室。」
3 師古曰：「乘，登也。呼音火故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4 師古曰：「環，繞也，音患。和音胡臥反。」
5 師古曰：「，古奔字也。」
6 師古曰：「乘，逐也。」
7 師古曰：「畀，予也。各以與所得人。畀音必寐反。」
8 師古曰：「賦謂班與之也。所發十五王，謂所發諸國之兵，共圍郅支王者也。」
於是延壽、湯上疏曰：「臣聞天下之大義，當混為一，1 昔有唐虞，今有彊漢。匈奴呼韓邪單于已稱北藩，唯郅支單于叛逆，未伏其辜，大夏之西，以為彊漢不能臣也。2 郅支單于慘毒行於民，大惡通于天。臣延壽、臣湯將義兵，行天誅，賴陛下神靈，陰陽並應，天氣精明，陷陳克敵，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。宜縣頭槁街蠻夷邸間，3 以示萬里，明犯彊漢者，雖遠必誅。」事下有司。丞相匡衡、御史大夫繁延壽4 以為「郅支及名王首更歷諸國，蠻夷莫不聞知。5 月令春『掩骼埋胔』之時，6 宜勿縣。」車騎將軍許嘉、右將軍王商以為「春秋夾谷之會，優施笑君，孔子誅之，7 方盛夏，首足異門而出。宜縣十日乃埋之。」有詔將軍議是。
1 師古曰：「混，同也，音胡本反。」
2 師古曰：「謂漢為不能使郅支臣服也。」
3 晉灼曰：「黃圖在長安城門內。」師古曰：「槁街，街名，蠻夷邸在此街也。邸，若今鴻臚客館也。崔浩以為槁當為橐，橐街即銅駝街也。此說失之。銅駝街在雒陽，西京無也。」
4 師古曰：「繁音蒲何反。」
5 師古曰：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6 應劭曰：「禽獸之骨曰骼。骼，大也。鳥鼠之骨曰胔。胔，可惡也。」臣瓚曰：「枯骨曰骼，有肉曰胔。」師古曰：「瓚說是也。骼音工客反。胔音才賜反。」
7 師古曰：「夾谷，地名，即祝其也。定十年『公會齊侯於夾谷，孔子攝相事，齊侯奏宮中之樂，俳優侏儒戲於前，孔子歷階而上曰：「匹夫侮諸侯者，罪應誅。」於是斬侏儒，首足異處，齊侯懼，有慚色。』施者，優人之名。夾音頰。」
初，中書令石顯嘗欲以姊妻延壽，延壽不取。及丞相、御史亦惡其矯制，皆不與湯。1 湯素貪，所鹵獲財物入塞多不法。2 司隸校尉移書道上，繫吏士按驗之。湯上疏言：「臣與吏士共誅郅支單于，幸得禽滅，萬里振旅，3 宜有使者迎勞道路。4 今司隸反逆收繫按驗，是為郅支報讎也！」上立出吏士，令縣道具酒食以過軍。既至，論功，石顯、匡衡以為「延壽、湯擅興師矯制，幸得不誅，如復加爵土，則後奉使者爭欲乘危徼幸，生事於蠻夷，5 為國招難，漸不可開。」元帝內嘉延壽、湯功，而重違衡、顯之議6 ，議久不決。
1 師古曰：「與猶許。」
2 師古曰：「不法者，私自取之，不依軍法。」
3 師古曰：「師入曰振旅。振，整也。旅，眾也。」
4 師古曰：「勞音力到反。」
5 師古曰：「（若如）〔如，若〕也。」
6 師古曰：「重，難也。」
故宗正劉向上疏曰：「郅支單于囚殺使者吏士以百數，事暴揚外國，傷威毀重，群臣皆閔焉。1 陛下赫然欲誅之，意未嘗有忘。西域都護延壽、副校尉湯承聖指，倚神靈，總百蠻之君，城郭之兵，2 出百死，入絕域，遂蹈康居，屠五重城，搴歙侯之旗，3 斬郅支之首，縣旌萬里之外，揚威昆山之西，掃谷吉之恥，立昭明之功，萬夷慴伏，莫不懼震。4 呼韓邪單于見郅支已誅，且喜且懼，鄉風馳義，稽首來賓，5 願守北藩，累世稱臣。立千載之功，建萬世之安，群臣之勳莫大焉。昔周大夫方叔、吉甫為宣王誅獫狁而百蠻從，其詩曰：『嘽嘽焞焞，如霆如雷，顯允方叔，征伐獫狁，蠻荊來威。』6 易曰：『有嘉折首，獲（非）〔匪〕其醜。7 』言美誅首惡之人，而諸不順者皆來從也。今延壽、湯所誅震，雖易之折首、詩之雷霆不能及也。論大功者不錄小過，舉大美者不疵細瑕。司馬法曰『軍賞不踰月』，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。蓋急武功，重用人也。吉甫之歸，周厚賜之，其詩曰：『吉甫燕喜，既多受祉，來歸自鎬，我行永久。』8 千里之鎬猶以為遠，況萬里之外，其勤至矣！延壽、湯既未獲受祉之報，反屈捐命之功，久挫於刀筆之前，9 非所以勸有功厲戎士也。昔齊桓公前有尊周之功，10 後有滅項之罪，11 君子以功覆過而為之諱行事。12 貳師將軍李廣利捐五萬之師，靡億萬之費，經四年之勞，13 而獲駿馬三十匹，14 雖斬宛王毌鼓之首，15 猶不足以復費16 ，其私罪惡甚多。孝武以為萬里征伐，不錄其過，遂封拜兩侯、三卿、二千石百有餘人。今康居國彊於大宛，郅支之號重於宛王，殺使者罪甚於留馬，而延壽、湯不煩漢士，不費斗糧，比於貳師，功德百之。17 且常惠隨欲擊之烏孫，鄭吉迎自來之日逐，猶皆裂土受爵。故言威武勤勞則大於方叔、吉甫，列功覆過則優於齊桓、貳師，近事之功則高於安遠、長羅，18 而大功未著，小惡數布，臣竊痛之！宜以時解縣通籍，19 除過勿治，尊寵爵位，以勸有功。」
1 師古曰：「閔，病也。」
2 師古曰：「，總持之也。其字從手。」
3 師古曰：「搴，拔也，音騫。」
4 師古曰：「慴，恐也，音之涉反。」
5 師古曰：「馳義，慕義驅馳而來也。鄉讀曰嚮。」
6 師古曰：「小雅采虯之詩也。嘽嘽，眾也。焞焞，盛也。言車徒既眾且盛，有如雷霆，故能克定獫狁而令荊土之蠻亦畏威而來也。嘽音他丹反。焞音他回反。」
7 師古曰：「離上九爻辭也。嘉，善也。醜，類也。言王者出征，克勝斬首，多獲非類，故以為善。」
8 師古曰：「小雅六月之詩也。鎬，地名，非豐鎬之鎬。此鎬及方皆在周之北。時獫狁侵鎬及方，至於涇陽。吉甫薄伐，自鎬而還。王以燕禮樂之，多受福賜，以其行役有功，日月長久故也。」
9 師古曰：「捐棄其軀命，言無所顧也。挫，屈折也。刀筆謂吏也。」
10 師古曰：「謂伐楚責苞茅，及會王太子于首止。」
11 師古曰：「項，國名也。春秋僖十七年夏，滅項。公羊傳曰：『齊滅之也。不言齊，為桓公諱也。桓常有繼絕存亡之功，故君子為之諱。』」
12 師古曰：「行事謂滅項之事也。」
13 師古曰：「靡，散也，音縻。」
14 師古曰：「廑與僅同。僅，少也。」
15 師古曰：「西域傳作毌寡，而此云毌鼓，鼓寡聲相近，蓋戎狄之言不甚諦也。」
16 師古曰：「復，償也，音扶目反。」
17 師古曰：「百倍勝之。」
18 師古曰：「安遠侯鄭吉，長羅侯常惠也。」
19 孟康曰：「縣，罪未竟也，如言縣罰也。通籍，不禁止，令得出入也。」
於是天子下詔曰：「匈奴郅支單于背畔禮義，留殺漢使者、吏士，甚逆道理，朕豈忘之哉！所以優游而不征者，重動師眾，勞將帥，1 故隱忍而未有云也。今延壽、湯睹便宜，乘時利，結城郭諸國，擅興師矯制而征之，賴天地宗廟之靈，誅討郅支單于，斬獲其首，及閼氏貴人名王以下千數。雖踰義干法，2 內不煩一夫之役，不開府庫之臧，因敵之糧以贍軍用，立功萬里之外，威震百蠻，名顯四海。為國除殘，兵革之原息，邊竟得以安。3 然猶不免死亡之患，罪當在於奉憲，朕甚閔之！其赦延壽、湯罪，勿治。」詔公卿議封焉。議者皆以為宜如軍法捕斬單于令。匡衡、石顯以為「郅支本亡逃失國，竊號絕域，非真單于。」元帝取安遠侯鄭吉故事，封千戶，衡、顯復爭。乃封延壽為義成侯，賜湯爵關內侯，食邑各三百戶，加賜黃金百斤。告上帝、宗廟，大赦天下。拜延壽為長水校尉，湯為射聲校尉。
1 師古曰：「重，難也。」
2 師古曰：「干，犯也。」
3 師古曰：「竟讀曰境。」
延壽遷城門校尉，護軍都尉，薨於官。成帝初即位，丞相衡復奏「湯以吏二千石奉使，顓命蠻夷中，1 不正身以先下，而盜所收康居財物，戒官屬曰絕域事不覆校。雖在赦前，不宜處位。」湯坐免。
1 師古曰：「顓與專同。」
後湯上書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也。按驗，實王子也。湯下獄當死。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訟湯曰：「臣聞楚有子玉得臣，文公為之仄席而坐；1 趙有廉頗、馬服，彊秦不敢窺兵井陘；2 近漢有郅都、魏尚，匈奴不敢南鄉沙幕。3 由是言之，戰克之將，國之爪牙，不可不重也。蓋『君子聞鼓鼙之聲，則思將率之臣』。4 竊見關內侯陳湯，前使副西域都護，忿郅支之無道，閔王誅之不加5 ，策慮愊億，義勇奮發，6 卒興師奔逝，橫厲烏孫，踰集都賴，7 屠三重城，斬郅支首，報十年之逋誅，雪邊吏之宿恥，8 威震百蠻，武暢西海，漢元以來，征伐方外之將，未嘗有也。今湯坐言事非是，幽囚久繫，歷時不決，執憲之吏欲致之大辟。昔白起為秦將，南拔郢都，北阬趙括，以纖介之過，賜死杜郵，9 秦民憐之，莫不隕涕。今湯親秉鉞，席卷喋血萬里之外，10 薦功（宗）〔祖〕廟，告類上帝，11 介冑之士靡不慕義。以言事為罪，無赫赫之惡。周書曰：『記人之功，忘人之過，宜為君者也。』12 夫犬馬有勞於人，尚加帷蓋之報，13 況國之功臣者哉！竊恐陛下忽於鼓鼙之聲，不察周書之意，而忘帷蓋之施，庸臣遇湯，卒從吏議，14 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，15 非所以厲死難之臣也。」書奏，天子出湯，奪爵為士伍。
1 師古曰：「子玉，楚大夫也，得臣其名也。春秋僖二十八年，子玉帥師與晉文公戰于城濮，楚師敗績。晉師三日館穀，而文公猶有憂色，曰：『得臣猶在，憂未歇也。』及楚殺子玉，公喜而後可知也。禮記曰『有憂者仄席而坐』，蓋自貶之。仄，古側字也。」
2 師古曰：「廉頗，趙將也。馬服君趙屠亦趙將也。井陘之口，趙之西界山險道也。」
3 師古曰：「鄉讀曰嚮。」
4 師古曰：「禮之樂記曰『鼓鼙之聲讙，讙以立動，動以進眾。君子聽鼓鼙之聲，則思將率之臣』也。」
5 師古曰：「閔，憂也。」
6 師古曰：「愊億，憤怒之貌也。愊音皮逼反。」
7 如淳曰：「踰，遠也。遠集郅支都賴水上也。」師古曰：「卒讀曰猝。厲，度也。踰讀曰遙。」
8 師古曰：「逋，亡也。」
9 師古曰：「地名也，在咸陽西也。」
10 師古曰：「如席之卷。言其疾也。喋血，解在文紀。」
11 張晏曰：「謂以所征之國事類告天也。」
12 師古曰：「尚書之外逸書也。」
13 師古曰：「禮記稱孔子云：『敝帷弗棄，為薶馬也；敝蓋弗棄，為薶狗也。』」
14 師古曰：「以庸臣之禮待遇之也。卒，終也。」
15 師古曰：「介然猶耿耿。」
後數歲，西域都護段會宗為烏孫兵所圍，驛騎上書，願發城郭敦煌兵以自救。1 丞相王商、大將軍王鳳及百僚議數日不決。鳳言「湯多籌策，習外國事，可問。」上召湯見宣室。湯擊郅支時中寒病，兩臂不詘申。湯入見，有詔毋拜，示以會宗奏。湯辭謝，曰：「將相九卿皆賢材通明，小臣罷癃，不足以策大事。」2 上曰：「國家有急，君其毋讓。」對曰：「臣以為此必無可憂也。」上曰：「何以言之？」湯曰：「夫胡兵五而當漢兵一，何者？兵刃朴鈍，弓弩不利。今聞頗得漢巧，然猶三而當一。又兵法曰『客倍而主人半然後敵』，今圍會宗者人眾不足以勝會宗，唯陛下勿憂！且兵輕行五十里，重行三十里，今會宗欲發城郭敦煌，歷時乃至，所謂報讎之兵，非救急之用也。」上曰：「柰何？其解可必乎？度何時解？」3 湯知烏孫瓦合，不能久攻，4 故事不過數日，5 因對曰：「已解矣！」詘指計其日，曰：「不出五日，當有吉語聞。」6 居四日，軍書到，言已解。大將軍鳳奏以為從事中郎，莫府事壹決於湯。湯明法令，善因事為勢，納說多從。常受人金錢作章奏，卒以此敗。
1 師古曰：「西域城郭諸國及敦煌兵也。」
2 師古曰：「罷讀曰疲。」
3 師古曰：「度音徒各反。」
4 師古曰：「瓦合謂碎瓦之雜居不齊同。」
5 師古曰：「故事謂以舊事測之。」
6 師古曰：「吉，善也。善謂兵解之事。」
初，湯與將作大匠解萬年相善。自元帝時，渭陵不復徙民起邑。成帝起初陵，數年後，樂霸陵曲亭南，更營之。萬年與湯議，以為「武帝時工楊光以所作數可意1 自致將作大匠，及大司農中丞耿壽昌造杜陵賜爵關內侯，將作大匠乘馬延年以勞苦秩中二千石；2 今作初陵而營起邑居，成大功，萬年亦當蒙重賞。子公妻家在長安，兒子生長長安，不樂東方，宜求徙，可得賜田宅，俱善。」湯心利之，即上封事言：「初陵，京師之地，最為肥美，可立一縣。天下民不徙諸陵三十餘歲矣，關東富人益眾，多規良田，役使貧民，3 可徙初陵，以彊京師，衰弱諸侯，又使中家以下得均貧富。湯願與妻子家屬徙初陵，為天下先。」於是天子從其計，果起昌陵邑，後徙內郡國民。萬年自詭三年可成，4 後卒不就，5 群臣多言其不便者。下有司議，皆曰：「昌陵因卑為高，積土為山，度便房猶在平地上，6 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靈，淺外不固，卒徒工庸以鉅萬數，至然脂火夜作，7 取土東山，且與穀同賈。8 作治數年，天下遍被其勞，國家罷敝，府臧空虛，9 下至眾庶，熬熬苦之10 。故陵因天性，據真土，處勢高敞，旁近祖考，前又已有十年功緒，11 宜還復故陵，勿徙民。」上乃下詔罷昌陵，語在成紀。丞相御史請廢昌陵邑中室，12 奏未下，人以問湯：「第宅不（得徹）〔徹，得〕毋復發徙？」13 湯曰：「縣官且順聽群臣言，猶且復發徙之也。」
1 師古曰：「可天子之意。」
2 師古曰：「姓乘馬，名延年。乘音食孕反。」
3 師古曰：「規，畫也，自占為疆界也。」
4 師古曰：「詭，責也，自以為憂責也。」
5 師古曰：「卒，終也。就亦成也。」
6 師古曰：「度音徒各反。」
7 師古曰：「，古然字也。」
8 師古曰：「賈讀曰價。」
9 師古曰：「罷讀曰疲。」
10 師古曰：「熬熬，眾愁聲。」
11 師古曰：「緒謂端次也。」
12 師古曰：「徙人新所起室居。」
13 師古曰：「問其不被發徹，更移徙邪？」
時成都侯商新為大司馬衛將軍輔政，素不善湯。商聞此語，白湯惑眾，下獄治，按驗諸所犯。湯前為騎都尉王莽上書言：「父早死，（犯）〔獨〕不封，母明君共養皇太后，尤勞苦，1 宜封竟為新都侯。」後皇太后同母弟苟參為水衡都尉，死，子伋為侍中，2 參妻欲為伋求封，湯受其金五十斤，許為求比上奏。3 弘農太守張匡坐臧百萬以上，狡猾不道，有詔即訊，4 恐下獄，使人報湯。湯為訟罪，得踰冬月，許謝錢二百萬，皆此類也。事在赦前。後東萊郡黑龍冬出，人以問湯，湯曰：「是所謂玄門開。微行數出，出入不時，故龍以非時出也。」又言當復發徙，傳相語者十餘人。丞相御史奏「湯惑眾不道，妄稱詐歸異於上，非所宜言，大不敬。」廷尉增壽議，以為「不道無正法，5 以所犯劇易為罪，6 臣下（丞）〔承〕用失其中，故移獄廷尉，7 無比者先以聞，8 所以正刑罰，重人命也。明主哀憫百姓，下制書罷昌陵勿徙吏民，已申布。湯妄以意相謂且復發徙，雖頗驚動，所流行者少，百姓不為變，不可謂惑眾。湯稱詐，虛設不然之事，非所宜言，大不敬也。」制曰：「廷尉增壽當是。9 湯前有討郅支單于功，其免湯為庶人，徙邊。」又曰：「故將作大匠萬年佞邪不忠，妄為巧詐，多賦斂，煩繇役，興卒暴之作，10 卒徒蒙辜，死者連屬，11 毒流眾庶，海內怨望。雖蒙赦令，不宜居京師。」於是湯與萬年俱徙敦煌。
1 師古曰：「莽傳言莽母渠，今此云明君。則明君者字也。」
2 師古曰：「伋音汲。」
3 師古曰：「比，例也，音必寐反。」
4 師古曰：「就其所居考問之。」
5 晉灼曰：「增壽，姓趙也。」
6 師古曰：「易音弋豉反。」
7 如淳曰：「如今讞罪輕重。」
8 師古曰：「比謂相比附也。」
9 師古曰：「當謂處正其罪也。」
10 師古曰：「卒讀曰猝。」
11 師古曰：「蒙，被也，屬音之欲反。」
久之，敦煌太守奏「湯前親誅郅支單于，威行外國，不宜近邊塞。」詔徙安定。 議郎耿育上書言便宜，因冤訟湯曰：「延壽、湯為聖漢揚鉤深致遠之威，雪國家累年之恥，討絕域不羈之君，係萬里難制之虜，豈有比哉！先帝嘉之，仍下明詔，宣著其功，1 改年垂曆，傳之無窮。2 應是，南郡獻白虎，邊陲無警備。會先帝寢疾，然猶垂意不忘，數使尚書責問丞相，趣立其功。3 獨丞相匡衡排而不予，封延壽、湯數百戶，此功臣戰士所以失望也。孝成皇帝承建業之基，乘征伐之威，兵革不動，國家無事，而大臣傾邪，讒佞在朝，曾不深惟本末之難，以防未然之戒，欲專主威，排妒有功，使湯塊然4 被冤拘囚，不能自明，卒以無罪，老棄敦煌，正當西域通道，令威名折衝之臣旋踵及身，復為郅支遺虜所笑，誠可悲也！至今奉使外蠻者，未嘗不陳郅支之誅以揚漢國之盛。夫援人之功以懼敵，棄人之身以快讒，5 豈不痛哉！且安不忘危，盛必慮衰，今國家素無文帝累年節儉富饒之畜，6 又無武帝薦延7 梟俊禽敵之臣，獨有一陳湯耳！8 假使異世不及陛下，尚望國家追錄其功，封表其墓，以勸後進也。湯幸得身當聖世，功曾未久，反聽邪臣鞭逐斥遠，使亡逃分竄，死無處所。9 遠覽之士，莫不計度，10 以為湯功累世不可及，而湯過人情所有，11 湯尚如此，雖復破絕筋骨，暴露形骸，猶復制於脣舌，為嫉妒之臣所係虜耳。此臣所以為國家尤戚戚也。」書奏，天子還湯，卒於長安。
1 師古曰：「仍，頻也。」
2 師古曰：「謂改年為竟寧也。不以此事，蓋當其年，上書者附著耳。」
3 師古曰：「趣讀曰促。」
4 師古曰：「塊然，獨處之意，如土塊也。音口內反。」
5 師古曰：「援，引也，音爰。」
6 師古曰：「畜讀曰蓄，謂府庫也。」
7 如淳曰：「薦延，使群臣薦士而延納之。」
8 師古曰：「梟謂斬其首而縣之也。俊謂敵之魁率，郅支是也。春秋左氏傳曰『得俊曰克』。」
9 師古曰：「分謂散離也。虞書舜典曰『分北三苗』。」
10 師古曰：「度音大各反。」
11 師古曰：「言湯所犯之罪過，人情共有此事耳，非特詭異深可誅責也。」
死後數年，王莽為安漢公秉政，既內德湯舊恩，又欲諂皇太后，以討郅支功尊元帝廟稱高宗。以湯、延壽前功大賞薄，及候丞杜勳不賞，乃益封延壽孫遷千六百戶，追諡湯曰破胡壯侯，封湯子馮為破胡侯，勳為討狄侯。 段會宗字子松，天水上邽人也。竟寧中，以杜陵令五府舉為西域都護、騎都尉光祿大夫，西域敬其威信。三歲，更盡還，1 拜為沛郡太守。以單于當朝，徙為雁門太守。數年，坐法免。西域諸國上書願得會宗，陽朔中復為都護。
1 如淳曰：「邊吏三歲一更，下言終更皆是也。」師古曰：「更，工衡反。其下並同。」
會宗為人好大節，矜功名，與谷永相友善。谷永閔其老復遠出，予書戒曰：「足下以柔遠之令德，復典都護之重職，1 甚休甚休！2 若子之材，可優遊都城而取卿相，何必勒功昆山之仄，總領百蠻，懷柔殊俗？子之所長，愚無以喻。3 雖然，朋友以言贈行，敢不略意。4 方今漢德隆盛，遠人賓服，傅、鄭、甘、陳之功沒齒不可復見，願吾子因循舊貫，毋求奇功，5 終更亟還，亦足以復雁門之踦。6 萬里之外以身為本。願詳思愚言。」
1 師古曰：「柔，安也。柔遠，言能安遠人。虞書舜典曰『柔遠能邇』。」
2 師古曰：「休，美也。」
3 師古曰：「言子思慮深長，當不待己曉告也。」
4 師古曰：「贈行謂將別相贈也。略意，略陳本意也。」
5 師古曰：「貫，事也。」
6 應劭曰：「踦，隻也。會宗從沛郡下為雁門，又坐法免，為踦隻不偶也。」師古曰：「亟，急也。復猶補也。亟音居力反。踦音居宜反。」
會宗既出。諸國遣子弟郊迎。小昆彌安日前為會宗所立，德之，1 欲往謁，諸翕侯止不聽，遂至龜茲謁。城郭甚親附。2 康居太子保蘇匿率眾萬餘人欲降，會宗奏狀，漢遣衛司馬逢迎。3 會宗發戊己校尉兵隨司馬受降。司馬畏其眾，欲令降者皆自縛，保蘇匿怨望，舉眾亡去。會宗更盡還，以擅發戊己校尉之兵乏興，有詔贖論。拜為金城太守，以病免。
1 師古曰：「懷會宗之恩德也。」
2 師古曰：「謂城郭諸國。」
3 師古曰：「迎之於道，隨所到而逢之，故曰逢迎也。」
歲餘，小昆彌為國民所殺，諸翕侯大亂。徵會宗為左曹中郎將光祿大夫，使安輯烏孫，1 立小昆彌兄末振將，2 定其國而還。
1 師古曰：「輯與集同。」
2 服虔曰：「人姓名也。」師古曰：「其名也。昆彌之兄不可別舉姓也。」
明年，末振將殺大昆彌，會病死，漢恨誅不加。元延中，復遣會宗發戊己校尉諸國兵，即誅末振將太子番丘。1 會宗恐大兵入烏孫，驚番丘，亡逃不可得，即留所發兵墊婁地，2 選精兵三十弩，3 徑至昆彌所在，召番丘，責以「末振將骨肉相殺，殺漢公主子孫，未伏誅而死，使者受詔誅番丘。」即手劍擊殺番丘。官屬以下驚恐，馳歸。小昆彌烏犁靡者，末振將兄子也，勒兵數千騎圍會宗，會宗為言來誅之意：「今圍守殺我，如取漢牛一毛耳。宛王郅支頭縣槁街，烏孫所知也。」昆彌以下服，曰：「末振將負漢，誅其子可也，獨不可告我，令飲食之邪？」4 會宗曰：「豫告昆彌，逃匿之，為大罪。即飲食以付我，傷骨肉恩，故不先告。」昆彌以下號泣罷去。會宗還奏事，公卿議會宗權得便宜，以輕兵深入烏孫，即誅番丘，5 宣明國威，宜加重賞。天子賜會宗爵關內侯，黃金百斤。
1 師古曰：「番音步安反。」
2 服虔曰：「墊音墊阨之墊。」鄭氏曰：「婁音羸。」師古曰：「墊音丁念反。婁音樓。」
3 李奇曰：「三十人，人持一弩。」
4 師古曰：「飲音於禁反。食讀曰。次下亦同。」
5 師古曰：「即，就也。」
是時，小昆彌季父卑爰1 擁眾欲害昆彌，漢復遣會宗使安輯，與都護孫建并力。明年，會宗病死烏孫中，年七十五矣，城郭諸國為發喪立祠焉。
1 師古曰：「音竹二反。」
贊曰：自元狩之際，張騫始通西域，至于地節，鄭吉建都護之號，訖王莽世，凡十八人，皆以勇略選，然其有功跡者具此。廉褒以恩信稱，郭舜以廉平著，孫建用威重顯，其餘無稱焉。陳湯儻，不自收斂，1 卒用困窮，議者閔之，故備列云。
1 師古曰：「儻，無行檢也。音蕩。」
校勘記
三００三頁三行（間）〔言〕為匈奴之間（為）〔而〕候伺。景祐、殿本「間」作「言」，「為」作「而」。
三００七頁六行投石，應（劭）〔說〕是也。景祐、殿本都作「說」，此誤。
三００七頁七行今人猶（言）〔有〕拔爪之戲，景祐、殿本都作「有」，此誤。
三００七頁一二行坐削（二百戶）〔戶二百〕，景祐、殿本都作「戶二百」。
三００八頁一０行今郅支單于鄉化未（淳）〔醇〕，景祐、殿本都作「醇」。王先謙說「淳」字誤。
三００八頁一一行中國與夷狄有羈（靡）〔縻〕不絕之義，景祐、殿本都作「縻」。王先謙說作「縻」是。
三００八頁一二行示（捐棄）〔棄捐〕不畜，景祐、殿本都作「棄捐」。
三００九頁四行殺略民人，（歐）〔驅〕畜產，景祐、殿、局本都作「驅」，注同。
三００九頁一０行言（制節）〔節制〕之，景祐、殿本都作「節制」。
三０一０頁四行支解謂〔解〕截其四支也。景祐、殿本有「解」字。
三０一一頁四行山離烏弋不在（二）3 十六國中，景祐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三」。
三０一六頁一六行（若如）〔如，若〕也。景祐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如若」，此誤倒。
三０一七頁八行獲（非）〔匪〕其醜。景祐、殿本都作「匪」，通鑑、易今本並同。
三０二一頁六行薦功（宗）〔祖〕廟，景祐、殿本都作「祖」。
三０二四頁一一行第宅不（得徹）〔徹，得〕毋復發徙？景祐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徹得」。王文彬說此誤倒。
三０二五頁一二行父早死，（犯）〔獨〕不封，景祐、殿、局本都作「獨」。
三０二六頁二行臣下（丞）〔承〕用失其中，景祐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承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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