漢書卷五十八
公孫弘卜式兒寬傳第二十八
公孫弘,菑川薛人也。少時為獄吏,有罪,免。家貧,牧豕海上。年四十餘,乃學春秋雜說。 武帝初即位,招賢良文學士,是時弘年六十,以賢良徵為博士。使匈奴,還報,不合意,1 上怒,以為不能,弘乃移病免歸2 。
1 師古曰:「奏事不合天子之意。」
2 師古曰:「移病,謂移書言病也。一曰,以病移居。」
元光五年,復徵賢良文學,菑川國復推上弘。弘謝曰:「前已嘗西,用不能罷,願更選。」國人固推弘,弘至太常。上策詔諸儒:
制曰:蓋聞上古至治,畫衣冠,異章服,而民不犯;陰陽和,五穀登,六畜蕃,1 甘露降,風雨時,嘉禾興,朱屮生,2 山不童,澤不涸;3 麟鳳在郊藪,龜龍游於沼,4 河洛出圖書;父不喪子,兄不哭弟;北發渠搜,南撫交阯,5 舟車所至,人跡所及,跂行喙息,咸得其宜。6 朕甚嘉之,今何道而臻乎此?7 子大夫修先聖之術,明君臣之義,講論洽聞,有聲乎當世,〔敢〕問子大夫:天人之道,何所本始?吉凶之效,安所期焉8 ?禹湯水旱,厥咎何由?仁義禮知四者之宜,當安設施?屬統垂業,物鬼變化,9 天命之符,廢興何如?天文地理人事之紀,子大夫習焉。其悉意正議,詳具其對,著之于篇,10 朕將親覽焉,靡有所隱。
1 師古曰:「登,成也。蕃,多也,音扶元反。」2 師古曰:「屮,古草字。」3 師古曰:「童,無草木也。涸,水竭也,音胡各反。」4 師古曰:「邑外謂之郊。澤無水曰藪。沼,池也。」5 師古曰:「言威德之盛,北則徵發于渠搜,南則綏撫於交阯也。渠搜,遠夷之國也。」6 師古曰:「跂行,有足而行者也。喙息,謂有口能息者也。跂音岐。喙音許穢反。」7 師古曰:「臻,至也。」8 師古曰:「安,焉也。」9 師古曰:「屬,繫也,音之欲反。其下亦同。」10 師古曰:「悉,盡也。篇,簡也。」
弘對曰:
臣聞上古堯舜之時,不貴爵賞而民勸善,不重刑罰而民不犯,躬率以正而遇民信也;1 末世貴爵厚賞而民不勸,深刑重罰而姦不止,其上不正,遇民不信也。夫厚(當)〔賞〕重刑未足以勸善而禁非,必信而已矣。是故因能任官,則分職治;2 去無用之言,則事情得;不作無用之器,即賦斂省;不奪民時,不妨民力,則百姓富;有德者進,無德者退,則朝廷尊;有功者上,無功者下,則群臣逡;3 罰當罪,則姦邪止;賞當賢,則臣下勸:凡此八者,治〔民〕之本也。故民者,業之即不爭,理得則不怨;有禮則不暴,愛之則親上,4 此有天下之急者也。故法不遠義,則民服而不離;和不遠禮,則民親而不暴。5 故法之所罰,義之所去也;6 和之所賞,禮之所取也。禮義者,民之所服也,而賞罰順之,則民不犯禁矣。故畫衣冠,異章服,而民不犯者,此道素行也。
1 師古曰:「躬謂身親行之,遇謂處待之而已。」
2 師古曰:「分音扶問反。」
3 (師古)〔李奇〕曰:「言有次第也。」師古曰:「逡音七旬反,其字從。」
4 師古曰:「各得其業則無爭心,各申其理則無所怨,使之由理則無暴慢,子而愛之則知親上也。」
5 師古曰:「遠,違也,音于萬反。」
6 師古曰:「去,除也,音丘呂反。」
臣聞之,氣同則從,聲比則應。1 今人主和德於上,百姓和合於下,2 故心和則氣和,氣和則形和,形和則聲和,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。故陰陽和,風雨時,甘露降,五穀登,六畜蕃,嘉禾興,朱草生,山不童,澤不涸,此和之至也。故形和則無疾,無疾則不夭,故父不喪子,兄不哭弟。德配天地,明並日月,則麟鳳至,龜龍在郊,河出圖,洛出書,遠方之君莫不說義,3 奉幣而來朝,此和之極也。
1 師古曰:「比亦和也,音頻寐反。」
2 師古曰:「合謂與上合德也。」
3 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」
臣聞之,仁者愛也,義者宜也,禮者所履也,1 智者術之原也。致利除害,兼愛無私,謂之仁;2 明是非,立可否,謂之義;進退有度,尊卑有分,謂之禮;3 擅殺生之柄,通〔壅〕塞之塗,4 權輕重之數,論得失之道,使遠近情偽必見於上,謂之術:5 凡此四者,治之本,道之用也,皆當設施,不可廢也。得其要,則天下安樂,法設而不用;6 不得其術,則主蔽於上,官亂於下。此事之情,屬統垂業之本也。
1 師古曰:「履而行之。」
2 師古曰:「致謂引而至也。」
3 師古曰:「分音扶問反。」
4 師古曰:「擅,專也。」
5 師古曰:「見,顯也。」
6 師古曰:「下不犯法,無所加刑也。」
臣聞堯遭鴻水,使禹治之,未聞禹之有水也。若湯之旱,則桀之餘烈也。桀紂行惡,受天之罰;禹湯積德,以王天下。因此觀之,天德無私親,順之和起,逆之害生。此天文地理人事之紀。臣弘愚戇,不足以奉大對。1
1 師古曰:「大對,大問之對也。」
時對者百餘人,太常奏弘第居下。策奏,天子擢弘對為第一。召入見,容貌甚麗,拜為博士,待詔金馬門。1
1 如淳曰:「武帝時,相馬者東門京作銅馬法獻之,立馬於魯(斑)〔班〕門外,更名魯(斑)〔班〕門為金馬門。」
弘復上疏曰:「陛下有先聖之位而無先聖之名,有先聖之名而無先聖之吏,是以勢同而治異。先世之吏正,故其民篤;1 今世之吏邪,故其民薄。政弊而不行,令倦而不聽。夫使邪吏行弊政,用倦令治薄民,民不可得而化,此治之所以異也。臣聞周公旦治天下,期年而變,三年而化,五年而定。唯陛下之所志。」2 書奏,天子以冊書答曰:「問:弘稱周公之治,弘之材能自視孰與周公賢?3 」弘對曰:「愚臣淺薄,安敢比材於周公!雖然,愚心曉然見治道之可以然也。夫虎豹馬牛,禽獸之不可制者也,及其教馴服習之4 ,至可牽持駕服,唯人之從。5 臣聞揉曲木者不累日,6 銷金石者不累月,夫人之於利害好惡,豈比禽獸木石之類哉?7 期年而變,臣弘尚竊遲之。」上異其言。
1 師古曰:「篤,厚也。」
2 師古曰:「言志所在也。」
3 師古曰:「與猶如也。」
4 師古曰:「馴,順也,音巡。」
5 師古曰:「從人意。」
6 師古曰:「揉謂矯而正之也。異,積也。揉音人九反。」
7 師古曰:「好音呼到反。惡音一故反。」
時方通西南夷,巴蜀苦之,詔使弘視焉。還奏事,盛毀西南夷無所用,上不聽。每朝會議,開陳其端,使人主自擇,不肯面折庭爭。於是上察其行慎厚,辯論有餘,習文法吏事,緣飾以儒術,1 上說之,2 一歲中至左內史。
1 師古曰:「緣飾者,譬之於衣,加純緣者。」
2 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」
弘奏事,有所不可,不肯庭辯。1 常與主爵都尉汲黯請間,2 黯先發之,弘推其後,上常說,3 所言皆聽,以此日益親貴。嘗與公卿約議,4 至上前,皆背其約以順上指。汲黯庭詰弘曰:「齊人多詐而無情,始為與臣等建此議,今皆背之,不忠。」上問弘,弘謝曰:「夫知臣者以臣為忠,不知臣者以臣為不忠。」上然弘言。左右幸臣每毀弘,上益厚遇之。
1 師古曰:「不於朝廷顯辯論之。」
2 師古曰:「求空隙之暇。」
3 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」
4 師古曰:「約,要也。」
弘為人談笑多聞,1 常稱以為人主病不廣大,人臣病不儉節。養後母孝謹,後母卒,服喪三年。
1 師古曰:「善於談笑而又多聞也。談字或作詼,音恢,謂啁也,善啁謔也。」
為內史數年,遷御史大夫。時又東置蒼海,北築朔方之郡。弘數諫,以為罷弊中國以奉無用之地,1 願罷之。於是上乃使朱買臣等難弘置朔方之便。發十策,弘不得一。2 弘乃謝曰:「山東鄙人,不知其便若是,願罷西南夷、蒼海,專奉朔方。」上乃許之。
1 師古曰:「罷讀曰疲。」
2 師古曰:「言其利害十條,弘無以應之。」
汲黯曰:「弘位在三公,奉祿甚多,1 然為布被,此詐也。」上問弘,弘謝曰:「有之。夫九卿與臣善者無過黯,然今日庭詰弘,誠中弘之病。夫以三公為布被,誠飾詐欲以釣名。2 且臣聞管仲相齊,有三歸,3 侈擬於君,4 桓公以霸,亦上僭於君。晏嬰相景公,食不重肉,妾不衣絲,齊國亦治,亦下比於民。5 今臣弘位為御史大夫,為布被,自九卿以下至於小吏無差,誠如黯言。且無黯,陛下安聞此言?」上以為有讓,愈益賢之。
1 師古曰:「奉音扶用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2 師古曰:「釣,取也。言若釣魚之謂也。」
3 師古曰:「三歸,取三姓女也。婦人謂嫁曰歸。」
4 師古曰:「擬,疑也,言相似也。」
5 師古曰:「比,方也。一曰,比,近也,音頻寐反。」
元朔中,代薛澤為丞相。先是,漢常以列侯為丞相,唯弘無爵,上於是下詔曰:「朕嘉先聖之道,開廣門路,宣招四方之士,蓋古者任賢而序位,量能以授官,勞大者厥祿厚,德盛者獲爵尊,故武功以顯重,而文德以行褒。其以高成之平津鄉戶六百五十封丞相弘為平津侯。」其後以為故事,至丞相封,自弘始也。 時上方興功業,婁舉賢良。1 弘自見為舉首,起徒步,數年至宰相封侯,於是起客館,開東閣以延賢人,2 與參謀議。弘身食一肉,脫粟飯,3 故人賓客仰衣食,4 奉祿皆以給之,家無所餘。然其性意忌,外寬內深。5 諸常與弘有隙,無近遠,雖陽與善,後竟報其過。殺主父偃,徙董仲舒膠西,皆弘力也。
1 師古曰:「婁,古屢字。」
2 師古曰:「閤者,小門也,東向開之,避當庭門而引賓客,以別於掾史官屬也。」
3 師古曰:「才脫粟而已,不精(鑿)〔〕也。脫音他活反。」
4 師古曰:「故人,平生故交也。仰音牛向反。」
5 師古曰:「意忌,多所忌害也。」
後淮南、衡山謀反,治黨與方急,弘病甚,自以為無功而封侯,居宰相位,宜佐明主填撫國家,1 使人由臣子之道。2 今諸侯有畔逆之計,此大臣奉職不稱也。3 恐病死無以塞責,4 乃上書曰:「臣聞天下通道五,所以行之者三。君臣、父子、夫婦、長幼、朋友之交,五者天下之通道也;仁、知、勇三者,所以行之也。故曰『好問近乎知,5 力行近乎仁,6 知恥近乎勇:7 知此三者,知所以自治;知所以自治,然後知所以治人。』8 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。陛下躬孝弟,監三王,建周道,兼文武,招來四方之士,任賢序位,量能授官,將以厲百姓勸賢材也。今臣愚駑,無汗馬之勞,9 陛下(下)過意擢臣弘卒伍之中,10 封為列侯,致位三公。臣弘行能不足以稱,11 加有負薪之疾,恐先狗馬填溝壑,終無以報德塞責。願歸侯,乞骸骨,避賢者路。」上報曰:「古者賞有功,褒有德,守成〔上〕文,遭遇右武,12 未有易此者也。13 朕夙夜庶幾,獲承至尊,懼不能寧,惟所與共為治者,君宜知之。14 蓋君子善善及後世,若茲行,常在朕躬。15 君不幸罹霜露之疾,何恙不已,16 乃上書歸侯,乞骸骨,是章朕之不德也。17 今事少閒,18 君其存精神,止念慮,輔助醫藥以自持。」因賜告牛酒雜帛。居數月,有瘳,視事。
1 師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2 師古曰:「由,從也。」
3 師古曰:「稱,副也。」
4 師古曰:「塞,當也。」
5 師古曰:「疑則問之,故成其智。」
6 師古曰:「屈己濟物,故為仁也。」
7 師古曰:「不求苟得,故為勇也。」
8 師古曰:「自『好問近乎知』以下,皆禮記中庸之辭。」
9 師古曰:「言未嘗從軍旅。」
10 師古曰:「過猶誤也。」
11 師古曰:「不副其任也。」
12 師古曰:「右亦上也,禍亂時則上武耳。」
13 師古曰:「易,改也。」
14 師古曰:「惟,思也。知謂知治道也。」
15 師古曰:「朕常思此,不息於心也。」
16 師古曰:「罹,遭也。恙,憂也。已,止也。言何憂於疾不止也。禮記曰『疾止復初』也。」
17 師古曰:「章,明也。」
18 師古曰:「閒言有空隙也。閒讀曰閑。」
凡為丞相御史六歲,年八十,終丞相位。其後李蔡、嚴青翟、趙周、石慶、公孫賀、劉屈繼踵為丞相。1 自蔡至慶,丞相府客館丘虛而已,2 至賀、屈時壞以為馬廄車庫奴婢室矣,唯慶以惇謹,復終相位,3 其餘盡伏誅云。
1 師古曰:「繼踵,言相躡也。屈音丘勿反,又鉅勿反。音力之反。」
2 師古曰:「言不能進賢,故不繕修其室屋也。虛讀曰墟。」
3 師古曰:「惇,厚也,音敦。」
弘子度嗣侯,為山陽太守十餘歲,詔徵鉅野令史成詣公車,度留不遣,坐論為城旦。 元始中,修功臣後,下詔曰:「漢興以來,股肱在位,身行儉約,輕財重義,未有若公孫弘者也。位在宰相封侯,而為布被脫粟之飯,奉祿以給故人賓客,無有所餘,可謂減於制度,1 而率下篤俗者也,2 與內富厚而外為詭服以釣虛譽者殊科。3 夫表德章義,所以率世厲俗,聖王之制也。其賜弘後子孫之次見為適者,4 爵關內侯,食邑三百戶。」
1 應劭曰:「禮,貴有常尊,衣服有品。」
2 師古曰:「篤,厚也。」
3 師古曰:「詭,違也。詭服,謂與心志相違也。一曰,違眾之服也。」
4 師古曰:「見音胡電反。適讀曰嫡。」
卜式,河南人也。以田畜為事。有少弟,弟壯,式脫身出,1 獨取畜羊百餘,田宅財物盡與弟。式入山牧,十餘年,羊致千餘頭,買田宅。而弟盡破其產,式輒復分與弟者數矣。2
1 師古曰:「脫身謂引身出也。脫音他活反。」
2 師古曰:「數音所角反。」
時漢方事匈奴,式上書,願輸家財半助邊。上使使問式:「欲為官乎?」式曰:「自(少)〔小〕牧羊,不習仕宦,不願也。」使者曰:「家豈有冤,欲言事乎?」式曰:「臣生與人亡所爭,邑人貧者貸之,1 不善者教之,所居,人皆從式,式何故見冤!」使者曰:「苟,子何欲?」2 式曰:「天子誅匈奴,愚以為賢者宜死節,有財者宜輸之,如此而匈奴可滅也。」使者以聞。上以語丞相弘。弘曰:「此非人情。不軌之臣3 不可以為化而亂法,願陛下勿許。」上不報,數歲乃罷式。式歸,復田牧。
1 師古曰:「貸音土戴反。」
2 師古曰:「言子苟如此輸財,必有所欲。」
3 師古曰:「軌亦法也。」
歲餘,會渾邪等降,縣官費眾,倉府空,1 貧民大徙,皆卬給縣官,2 無以盡贍。式復持錢二十萬與河南太守,以給徙民。河南上富人助貧民者,上識式姓名,曰:「是固前欲輸其家半財助邊。」乃賜式外繇四百人,3 式又盡復與官。是時富豪皆爭匿財,4 唯式尤欲助費。上於是以式終長者,乃召拜式為中郎,賜爵左庶長,5 田十頃,布告天下,尊顯以風百姓。6
1 師古曰:「倉,粟所積也。府,錢所聚也。」
2 師古曰:「卬音牛向反。」
3 蘇林曰:「外繇謂戍邊也。一人出三百錢,謂之過更。式歲得十二萬錢也。一說,在繇役之外得復除四百人也。」師古曰:「一說是。」
4 師古曰:「匿,藏也。」
5 師古曰:「第十爵。」
6 師古曰:「風讀曰諷。」
初式不願為郎,上曰:「吾有羊在上林中,欲令子牧之。」式既為郎,布衣屮蹻而牧羊。1 歲餘,羊肥息。2 上過其羊所,善之。式曰:「非獨羊也,治民亦猶是矣。以時起居,惡者輒去3 ,毋令敗群。」上奇其言,欲試使治民。拜式緱氏令,緱氏便之;遷成皋令,將漕最。4 上以式朴忠,5 拜為齊王太傅,轉為相。
1 師古曰:「蹻,即今之鞋也,南方謂之蹻。字本作屩,並音居略反。」
2 師古曰:「息,生也。言羊既肥而又生多也。」
3 師古曰:「去,除也,音丘巨反。」
4 師古曰:「為縣令而又使(令)領漕,其課最上。」
5 師古曰:「朴,質也。」
會呂嘉反,式上書曰:「臣聞主媿臣死。群臣宜盡死節,其駑下者宜出財以佐軍,如是則強國不犯之道也。1 臣願與子男2 及臨菑習弩博昌習船者請行死之,以盡臣節。」3 上賢之,下詔曰:「朕聞報德以德,報怨以直。4 今天下不幸有事,郡縣諸侯未有奮繇直道者也。5 齊相雅行躬耕,6 隨牧蓄番,輒分昆弟,更造,7 不為利惑。8 日者北邊有興,9 上書助官。往年西河歲惡,率齊人入粟。10 今又首奮,11 雖未戰,可謂義形於內矣。12 其賜式爵關內侯,黃金四(百)〔十〕斤,田十頃,布告天下,使明知之。」
1 師古曰:「國家威強而不見侵犯。」
2 師古曰:「子男,自謂其子也。」
3 師古曰:「從軍而致死。」
4 師古曰:「論語稱孔子〔曰〕『以直報怨,以德報德』,故詔引之。」
5 孟康曰:「未有奮迅樂出身勞於徭役者也。」臣瓚曰:「言未有奮厲於正直之道也。」師古曰:「二說皆非也。奮,憤激也。繇讀與由同。由,從也。直道,謂報怨以直,征南越也。言無欲奮厲而從於報怨之道也。」
6 臣瓚曰:「雅,素也。言卜式躬耕於野,不要名利。」晉灼曰:「雅,正也。」師古曰:「晉說是也。言其行雅正,又躬耕也。」
7 師古曰:「言其蓄牧滋多,則與昆弟,而更自營為也。番音扶元反。」
8 師古曰:「言不惑於利。」
9 師古曰:「日者,往日也。興謂發軍。」
10 師古曰:「歲惡,猶凶歲也。禮記曰『歲凶,年穀不登』。」
11 師古曰:「為首而奮厲,願從軍也。」
12 師古曰:「形,見也。」
元鼎中,徵式代石慶為御史大夫。式既在位,言郡國不便鹽鐵而船有算,可罷。上由是不說式。1 明年當封禪,式又不習文章,貶秩為太子太傅,以兒寬代之。式以壽終。
1 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」
兒寬,千乘人也。1 治尚書,事歐陽生。以郡國選詣博士,受業孔安國。貧無資用,嘗為弟子都養。2 時行賃作,帶經而鉏,休息輒讀誦,其精如此。以射策為掌故,功次,補廷尉文學卒史。3
1 師古曰:「千乘郡千乘縣也。兒音五奚反。」
2 師古曰:「都,凡眾也。養,主給烹炊者也。貧無資用,故供諸弟子烹炊也。養音弋向反。」
3 蘇林曰:「秩六百石,舊郡亦有也。」臣瓚曰:「漢注卒史秩百石。」師古曰:「瓚說是也。」
寬為人溫良,有廉知自將,1 善屬文,2 然懦於武3 ,口弗能發明也。時張湯為廷尉,廷尉府盡用文史法律之吏,4 而寬以儒生在其間,見謂不習事,不署曹,5 除為從史,6 之北地視畜數年。7 還至府,上畜簿,8 會廷尉時有疑奏,已再見卻矣,9 掾史莫知所為。寬為言其意,掾史因使寬為奏。奏成,讀之皆服,以白廷尉湯。湯大驚,召寬與語,乃奇其材,以為掾。上寬所作奏,即時得可。異日,湯見上。問曰:「前奏非俗吏所及,誰為之者?湯言兒寬。上曰:「吾固聞之久矣。」湯由是鄉學,10 以寬為奏讞掾,以古法義決疑獄,甚重之。及湯為御史大夫,以寬為掾,舉侍御史。見上,語經學。上說之,11 從問尚書一篇。擢為中大夫,遷左內史。
1 師古曰:「將,衛也,以智自衛護也。」
2 師古曰:「屬,綴也,音之欲反。」
3 師古曰:「懦,柔也,音乃喚反,又音儒。」
4 師古曰:「史謂善史書者。」
5 張晏曰:「不署為列曹也。」師古曰:「署,表也,置也。凡言署官,表其秩位,置立為之也。」
6 師古曰:「從史者,但只隨官僚,不主文書。」
7 師古曰:「之,往也。畜謂廷尉之畜在北地者,若今諸司公廨牛羊。」
8 師古曰:「簿謂文計也。」
9 師古曰:「卻,退也。」
10 師古曰:「鄉讀曰嚮。」
11 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」
寬既治民,勸農業,緩刑罰,理獄訟,卑體下士,務在於得人心;1 擇用仁厚士,推情與下,不求名聲,吏民大信愛之。寬表奏開六輔渠,2 定水令以廣溉田。3 收租稅,時裁闊狹,與民相假貸,4 以故租多不入。後有軍發,左內史以負租課殿,當免。民聞當免,皆恐失之,大家牛車,小家擔負,輸租繈屬不絕,5 課更以最。上由此愈奇寬。
1 師古曰:「下音胡稼反。」
2 韋昭曰:「六輔謂京兆、馮翊、扶風、河東、河南、河內也。」劉德曰:「於六輔界中為渠也。」師古曰:「二說皆非也。溝洫志云『兒寬為左內史,奏請穿六輔渠以益溉鄭國旁高卬之田』,此則於鄭國渠上流南岸更開六道小渠以輔助溉灌耳。今雍州雲陽、三原兩縣界此渠尚存,鄉人名曰六渠,亦號輔渠。故河渠書云『關內則輔渠、靈軹』是也,焉說三河之地哉!」
3 師古曰:「為用水之次具立法,令皆得其所也。」
4 師古曰:「謂有貧弱及農要之時不即徵收也。貸音土代反。」
5 師古曰:「繈,索也,言輸者接連,不絕於道,若繩索之相屬也,猶今言續索矣。屬音之欲反。」
及議欲放古巡狩封禪之事,1 諸儒對者五十餘人,未能有所定。先是,司馬相如病死,有遺書,頌功德,言符瑞,足以封泰山。上奇其書,以問寬,寬對曰:「陛下躬發聖德,統楫群元,2 宗祀天地,薦禮百神,精神所鄉,徵兆必報,3 天地並應,符瑞昭明。其封泰山,禪梁父,昭姓考瑞,帝王之盛節也。然享薦之義,不著于經,4 以為封禪告成,合祛於天地神祇,5 祗戒精專以接神明。總百官之職,各稱事宜而為之節文。6 唯聖主所由,制定其當,7 非群臣之所能列。今將舉大事,優游數年,8 使群臣得人自盡,終莫能成。9 唯天子建中和之極,兼總條貫10 ,金聲而玉振之,11 以順成天慶,垂萬世之基。」上然之,乃自制儀,采儒術以文焉。
1 師古曰:「放,依也,音甫往反。」
2 張晏曰:「統,察;楫,聚也。」如淳曰:「曆數之元也。」臣瓚曰:「統猶總覽也。楫當作輯。」師古曰:「輯、楫與集,三字並同。虞書曰『楫五瑞』是也,其字從木。瓚曰當為輯,不通。」
3 師古曰:「鄉讀曰嚮。徵,證也。」
4 師古曰:「封禪之享薦也,以非常禮,故經無其文。著音竹箸反。」
5 李奇曰:「祛,開散;合,閉也。開閉於天地也。」
6 師古曰:「稱,副也。」
7 師古曰:「當猶中也。」
8 師古曰:「言不決也。」
9 師古曰:「所言不同,各有執見也。」
10 師古曰:「極,正也。周禮曰『以為人極』也。」
11 師古曰:「言振揚德音,如金玉之聲也。」
既成,將用事,拜寬為御史大夫,從東封泰山,還登明堂。寬上壽曰:「臣聞三代改制,屬象相因。1 間者聖統廢絕,2 陛下發憤,合指天地,祖立明堂辟雍,3 宗祀泰一,4 六律五聲,5 幽贊聖意,6 神樂四合,各有方象,7 以丞嘉祀,為萬世則,8 天下幸甚。將建大元本瑞,登告岱宗,發祉闓門,以候景至。癸亥宗祀,日宣重光;上元甲子,肅邕永享。9 光輝充塞,天文粲然,10 (充)〔見〕象日昭,報降符應。11 臣寬奉觴再拜,上千萬歲壽。」制曰:「敬舉君之觴。」
1 李奇曰:「政教之法象相因屬也。」師古曰:「屬,連也,音之欲反。」
2 師古曰:「聖統,聖人之遺業,謂禮文也。」
3 師古曰:「祖,始也。」
4 師古曰:「宗,尊也。」
5 師古曰:「六律,謂黃鍾、太蔟、姑洗、蕤賓、夷則、無射也。五聲,宮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也。」
6 師古曰:「幽,深也。贊,明也。」
7 如淳曰:「四方色及五神祭祀聲樂各有等。」
8 師古曰:「則,法也。」
9 李奇曰:「太平之世,日抱重光,謂日有重日也。」蘇林曰:「將,甫始之辭也。太元,太初曆也。本瑞,謂白麟、寶鼎之屬也。以候景至,冬至之景也。上元甲子,太初元年甲子朔旦冬至也。」師古曰:「宗,尊也。肅,敬也。雍,和也。既敬且和,則長為天所亨也。闓讀與開同。」
10 師古曰:「塞,滿也。粲然,明貌。」
11 師古曰:「言(大)〔天〕顯示景象,日日昭明也。降下符應,以報德化。」
後太史令司馬遷等言:「曆紀壞廢,漢興未改正朔,宜可正。」上乃詔寬與遷等共定漢太初曆。語在律曆志。 初梁相褚大通五經,為博士,時寬為弟子。及御史大夫缺,徵褚大,大自以為得御史大夫。至洛陽,聞兒寬為之,褚大笑。及至,與寬議封禪於上前,大不能及,退而服曰:「上誠知人。」寬為御史大夫,以稱意任職,故久無有所匡諫於上,官屬易之。1 居位九歲,以官卒。
1 師古曰:「易,輕也,音弋(鼓)〔豉〕反。」
贊曰:公孫弘、卜式、兒寬皆以鴻漸之翼困於燕爵,1 遠跡羊豕之間,2 非遇其時,焉能致此位乎?3 是時,漢興六十餘載,海內艾安,4 府庫充實,而四夷未賓,制度多闕。上方欲用文武,求之如弗及,5 始以蒲輪迎枚生,見主父而歎息。6 群士慕嚮,異人並出。卜式拔於芻牧,弘羊擢於賈豎,衛青奮於奴僕,日磾出於降虜,斯亦曩時版築飯牛之(明)〔朋〕已。7 漢之得人,於茲為盛,儒雅則公孫弘、董仲舒、兒寬,篤行則石建、石慶,質直則汲黯、卜式,推賢則韓安國、鄭當時,定令則趙禹、張湯,文章則司馬遷、相如,滑稽則東方朔、枚皋,8 應對則嚴助、朱買臣,曆數則唐都、洛下閎,協律則李延年,運籌則桑弘羊,奉使則張騫、蘇武,將率則衛青、霍去病,受遺則霍光、金日磾,其餘不可勝紀。9 是以興造功業,制度遺文,後世莫及。孝宣承統,纂修洪業,亦講論六藝,招選茂異,而蕭望之、梁丘賀、夏侯勝、韋玄成、嚴彭祖、尹更始以儒術進,劉向、王褒以文章顯,將相則張安世、趙充國、魏相、丙吉、于定國、杜延年,治民則黃霸、王成、龔遂、鄭弘、召信臣、10 韓延壽、尹翁歸、趙廣漢、嚴延年、張敞之屬,皆有功跡見述於世。參其名臣,亦其次也。11
1 李奇曰:「漸,進也。鴻一舉而進千里者,羽翼之材也。弘等皆以大材初為俗所薄,若燕爵不知鴻志也。」師古曰:「易漸卦上九爻辭曰:『鴻漸于陸,其羽可以為儀。』鴻,大鳥。漸,進也。高平曰陸。言鴻進於陸,以其羽翼為威儀也。喻弘等皆有鴻之羽儀,未進之時,燕爵所輕也。」
2 師古曰:「遠竄其跡也。」
3 師古曰:「焉,於(曰)〔何〕也。」
4 師古曰:「艾讀曰乂。」
5 師古曰:「恐失之。」
6 師古曰:「謂言『公皆安在?何相見之晚!』」
7 師古曰:「版築,傅說也。飯牛,甯戚也。已,語終辭也。飯音扶晚反。」
8 師古曰:「滑稽,轉利之稱也。滑,亂也。稽,礙也。言其變亂無留礙也。一說,稽,考也。言可滑亂不可考校也。滑音骨。稽音工奚反。」
9 師古曰:「紀,記也。」
10 師古曰:「召讀曰邵。」
11 師古曰:「次於武帝時。」
校勘記
二六一四頁三行〔敢〕問子大夫:景祐、殿本都有「敢」字。王先謙說有「敢」字是。
二六一五頁四行夫厚(當)〔賞〕重刑未足以勸善而禁非,景祐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賞」,此誤。
二六一五頁七行凡此八者,治〔民〕之本也。景祐、殿本都有「民」字。
二六一五頁一四行(師古)〔李奇〕曰:景祐、殿本都作「李奇」,此誤。
二六一六頁一三行通〔壅〕塞之塗,錢大昭說「通」下脫「壅」字。按景祐、殿本都有「壅」字。
二六一七頁一三行魯(斑)〔班〕門殿本作「班」。王先謙說作「班」是。
二六二一頁八行不精(鑿)〔〕也。李楨說「鑿」當作「」。按景祐、殿本都作「」。
二六二二頁二行陛下(下)過意擢臣弘卒伍之中,景祐、殿本都不重「下」字。
二六二二頁四行守成〔上〕文,景祐、殿本都有「上」字。王先謙說據下顏注當有。
二六二五頁一行自(少)〔小〕牧羊,景祐、殿本都作「小」。
二六二六頁一四行為縣令而又使(令)領漕,景祐、殿本都無下「令」字。
二六二七頁五行黃金四(百)〔十〕斤,景祐、殿本都作「十」。王先謙說,以理度之,「十」字是。
二六二七頁九行論語稱孔子〔曰〕景祐、殿本都有「曰」字,此脫。
二六三二頁五行(充)〔見〕象日昭,景祐、殿本都作「見」。
二六三三頁三行言(大)〔天〕顯示景象,殿本作「天」。王先謙說作「天」是。
二六三三頁九行音弋(鼓)〔豉〕反。景祐、殿本都作「豉」,此誤。
二六三三頁一四行斯亦曩時版築飯牛之(明)〔朋〕已。殿本作「朋」。王先謙說殿本是。
二六三四頁一三行焉,於(曰)〔何〕也。景祐、殿本都作「何」,此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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